第二十六章 巫少阳

　　巫少阳所住的房间位于客栈二楼的最边角处。

　　在这支皆由官兵组成的队伍里，他显然是一个外人，不仅殷天傅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就连其他人，对于这个传闻中会妖法妖术的药师的弟子也是敬而远之。

　　即便是受到众人如此的冷落，这个巫少阳却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平日里对人总是一副温和的笑脸，对任何人都是以礼相待，但他越是如此，便越是让人觉得猜不透他那张笑脸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

　　方慕林略做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巫少阳所住房门前，轻叩了几下门后，里面依旧是寂静无声，猜想他此时可能并不在房中，正打算下楼去询问那些兵士，里面却又传来脚步轻轻走动的声音，接着门便开了。

　　巫少阳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他依旧是身着一身宽松简单的浅色道袍，举止端庄，面色柔和，看到是他，微微笑道：“原来是方兄，我刚才在凝神打坐，故而开门迟了，让你久等了。”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暖玉。

　　“没有，是我打扰了。”方慕林同样客气地回道。

　　“请进。”他将身子往门边一侧，伸手请道。

　　巫少阳请方慕林进了屋子，两人在桌前坐定，他给两人各自斟了碗茶水后便又一脸微笑着看向了方慕林。

　　他这笑容倒也并非虚假，但是两人并非十分相熟，故而便让对方觉得有些不自在。方慕林虽说不像殷天傅那样厌烦于他，但也觉得此人言谈举止有些怪异，这意味不明的微笑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方慕林开门见山说道：“刚才殷将军下了命令，明日便要动身启程了，特地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原来如此，那便劳烦方兄前来告知在下了，离那里还有几天的行程，是该早日动身的好。”

　　依旧是语气温和的话语，虽然两人一路上相交并不多，但方慕林心中有时也会为他暗鸣不平。然而又想，即便是受众人欢迎又能怎样，能够向他这样不畏惧旁人的看法倒也颇令人敬佩。

　　方慕林知道巫少阳同他师父一样颇懂一些旁门左道之术，而这趟行程也是他师父的提议，便试探着问道：“不知依巫兄来看，那里会是什么？”

　　巫少阳听了仍是微笑，“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之前天空中呈现的异象非比寻常，家师怀疑乃是妖邪所致。”

　　“是十年前那样的吗？”方慕林的语气稍显急切。

　　“不，当时的那些怪物徒有形体而并无灵识，遇日而散，倒像是某种术法，家师以为其背后另有祸首，只是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故而也就无从查起。”

　　方慕林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下去，巫少阳却并不去揣摩他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而此处，家师从当时的异象以及一些典籍中的零散记载推断，很有可能是远古之时的妖兽亦或是神物，所以此行虽明为探查，你们也应当知晓圣上其中用意，而且此次师父特意让我随同，想必定有令人惊喜之处。”

　　所谓圣意，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皇帝命药师为其炼制却老长生的丹药，所需的药材自然不是寻常的药草之类，而是命人各处搜寻的仙草仙灵乃至妖物之属。

　　这也是朝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但却也是人人避而不谈的事情，在世人眼中，寿数乃是天定，凡人又如何能扭转乾坤自增寿数？

　　即便皇帝真的在服食过药师费尽心机炼成的丹药后果然看上去变得年轻了，却又有更多人的在背后偷偷议论此事荒诞不经，而那药师也一定是个妖人，是在利用妖法蛊惑圣上。

　　然而毕竟是以探查妖魔的踪迹以及捕捉妖怪的名义，无关社稷大计，还能为民除困，而皇帝也没有因此而荒废朝政，因此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

　　“惊喜？”方慕林无法理解他的话中之意，又问道：“素闻尊师知晓天命神理，尤擅金石之术，如今圣上虽说已近花甲之年，但看上去却不过四十多岁，据说全赖尊师金石之力，不知此行是否与此有关？”

　　巫少阳已知晓他话中难以启齿的隐晦之处，直言道：“方兄言辞不必如此曲折顾虑，正如旁人于背后议论的那般，家师确实会以金石草木乃至妖物入药，试其千万，所得不过一二，然而毕竟还有所得，只是依旧远远不够，如今出现此番怪象，若是果真有所需之物，家师必然会欣喜夙愿得偿。家师要做的事，绝非常人可思可想，又何必在乎常俗之人的风言风语？”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依旧是一脸的平静，既没有激动，也没有丝毫的愧疚，仿佛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之事。

　　方慕林听了反而更觉惊异，“世上果真存在让人长生不老的方法？虽说当今圣上看起来确实变得年轻了，但是短短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能证明什么，何况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没有人能够避免。”

　　“世间常理？”巫少阳不由轻笑一声，忽然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望着杯中的水赏玩般说道：“世间常理变化无常，何乃天定，何乃人为还尚未可知，方兄怎么也同他人一般轻言不可？”他说完依旧笑着抬起眼看向方慕林。

　　“如此说来，倒是我被这世间常理拘束了。”他这一番话倒把方慕林给说服了，方慕林见他言辞坦诚，对自己也并不过多隐瞒，又问道：“那照你这样说，这世上也真的有神仙存在？”

　　巫少阳见他神情严肃的问出这个问题，并没有表现出些许惊讶，反而认真回道：“如果你问的是传说中那些神仙的话，我听家师曾经说过，相传几千年之前，天地间燃起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火，世间清气由此变得污浊，也正是在那几百年后，世间便再也没有听闻过神仙的踪迹。”

　　方慕林听罢有些失望，“传言多是虚假，便是说这世间并不存在神仙了。”

　　“这也说不准，世间之大，你我所知道的又有几何？即便是家师，也常常觉得自己寡见少闻，对于世间的许多事情参详不透。”

　　他说这话时方慕林显然有些走神，垂着眉眼也望着杯中的水，便又说道:“其实神仙又有什么好呢？若是人力能及，谁又会去羡慕那些神仙，世人爱求神，对着泥土所做的神像跪拜祈福，也只不过是求得心灵之寄托，然而所求之事，不还是需要人力为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颇有出尘之态，仿若已是看破红尘的长者之姿。

　　方慕林听他这一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巫兄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在下受教了。”

　　“方兄不必客气。”

　　方慕林想来已是打扰多时，便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就此谢过，明日启程，我还需要打点一些物事，就不打扰了。”方慕林起身作别，巫少阳还礼，将其恭敬送至了门外。

　　等方慕林回到房内时，偎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一脸担忧的神色，劝慰道:“林儿，万事不可强求。”

　　方慕林同巫少阳一番谈话后却是心中更坚定了几分，回道：“并非强求，偎人，事在人为，父母之仇岂能轻易忘却，当年那些怪物袭击都城必有缘由，其后的罪魁祸首一定还在这世间，我一定要查清楚，为爹娘报仇！”

　　他的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紧紧攥住了拳头，在脑海中将那不知面目的凶手不知已杀死过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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