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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汀忧山综排榜上位列第二,其占地面积广,业务能力广,整片山脉连着几十个山峰都属于势力范围。

        山顶是住宅,不算富丽堂皇,也算简约大气,住的大多是汀忧三大家,分别是卿、宁、夏三家。

        山腰是门客、门徒的活动场所、所修的建筑多用于练功、教习和住宅,山脚下方圆百里是种植园和养殖园,其居住的农耕百姓都算是汀忧山的工人。

        百丈高空,俯视而下看,可见布局之清明,连绵蔓延的山脉如天赐卧玉,人造的建筑如珍珠般点缀其上,方圆近百里的田埂像环绕的土带包围着汀忧山。

        就这,万刃山若是在这,恐怕一个山头的位置都占据不了。

        奔波三日,终于行至。

        一黑一白在百里高空之上,身形淹没遮掩在云层之中,但却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俯视之景。

        薛惊云看毕,咽了咽口水,他虽知道汀忧山家大业大,但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家大业大。

        卿廷殷结印,手指翻动,周身上下泛光,月白的衣裳跟活了似地,从下衣摆上生出了水墨画来,同时褪去了原本衣角上的血渍。

        他又从袖口中掏出,一黑布锦囊系在腰带上,指尖在锦囊处轻抚过去,手上多出了件黑色刺白花的半身短袍。

        他将短袍披上,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问薛惊云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薛惊云皱眉,双手交叉,捂住了双肩,一脸警惕又戒备道:“您问这个有何贵干?”

        他不是自恋,而是他太过撩人。

        自打薛惊云决定跟卿廷殷回汀忧山的那一刻起,他再看这上千岁的老家伙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也说不准,有哪里不一样,就觉得眼生了,这人好像突然长变了,不像个正经人了,或许是因为换了个发型,端正严肃不可侵犯的高人模样褪去了,一下子没了发冠的束缚而变得……秀色可餐起来。

        “登门拜访。”卿廷殷整理完毕,可就是不束头发,他眼神扫过薛惊云的动作,神秘一笑地说:“总归还是要衣冠端正。”

        “就黑色的吧。”薛惊云心说有理。

        “为什么喜欢黑的?”卿廷殷一脸好奇。

        “洗起来方便。”薛惊云心说哪来这么多问题,难不成我一男子整天披红戴绿?

        卿廷殷点头,结印了化个灵球出来,那球在薛惊云身边转悠了一圈,又飞回了卿廷殷的手上,他感知了一下勾唇笑了笑道:“我衣裳的尺寸你穿不了。”

        我衣裳的尺寸你这就知道了?

        薛惊云冷笑道:“这好像能用眼睛看出来的东西,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干嘛……”

        卿廷殷友好道:“我向你显摆呢。”

        薛惊云被他哽得没话说了。

        没办法,他跟卿廷殷简直不在一个道行上,老东西只点一把小火就足可以燎了他整个草原。

        “你想下去买件新的换上吗?”

        卿廷殷向他伸出了只手,那只手放在他的手边,像是要牵他的手似的,他语气温和地“嗯?”了一声。

        薛惊云愣了愣,他有点头大,他不是个很会做决定的人,他的生活一成不变了三百年,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那他就做什么事,他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安然接受身边的意外并顺应天命。

        薛惊云说道:“去买就去买呗,你不是说去你家要衣冠端正吗?”他这会儿又没再‘您啊您’地叫了。

        卿廷殷说道:“那无所谓。你若是想换,咱们就去买,你若是懒得去,那就直接回去。”

        薛惊云被他这话惹得有点发懵。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出自自己最喜欢的话本子,他觉得主角很好一个瞬间,那句话的大意便是:我言我所思,但尊你所想。

        他竟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相似。

        是件很小的事,但他敢说这辈子,他身边没有这么待他的人,不管是孟子轩、何似玉、余叔…哪怕是娘,也只是想要他去做什么,而不是尊重他会去做什么。

        薛惊云闭上了眼,调整好语气说道:“我懒,不想去。”

        也果然听到了卿廷殷的一句同意。“好。”

        是教养吧,从见他第一眼起就应该知道的。

        明明界域都开了,他可以在里面为所欲为的,让自己签下那张契约不是难事,可他却一个劲地劝自己,最后谈崩了还是不了了之。

        迄今为止,他好像确实,没做过几间件让自己为难的事,即便是有他也会及时解释清楚。

        薛惊云收回了目光,安然地跟着他驶进了汀忧山。

        两柄剑行驶过田埂,穿过汀忧山的半山腰。下面的弟子纷纷侧目而视,特别是对薛惊云脚下的烨阳剑指指点点。他没忍住好奇去看,倒是惊叹于汀忧山的盛景起来。

        有青瓦白墙,砖雕门楼,立在碧色水岸之上,更有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俨然一副仙家富丽园林的景致。

        白衣弟子,高冠束发,在树下、在亭间、在长廊、在楼阁,或漫步或看书,或交头接耳,或三两成行,门徒众多人丁兴旺热闹异常。

        继续向上行驶,景致倒是相似,只是显得稀疏了些,更有典雅精致的建筑景致其上,想必这就是汀忧山三大家的所在了。

        卿廷殷放慢了速度,缓缓下降停在了一处竹林前,一道青石绿癣横生的小道蔓延其上,隐约可见上面有处的朴素雅致的小宅。

        他收了剑,看向薛惊云身上的伤,其实他一路都在观察,竟发现他的伤口自行愈合得奇快,想必是血脉的缘故也就没有提起这事。

        卿廷殷说道:“汀忧山规矩繁琐,若你按规矩进来借住,不仅得申请门客的身份,恐怕要等上好些个时辰,最后还只能跟山腰的弟子们同住。若你走我这法子进来,便只能住我卿家大院,所以你想跟我一起住颜宝斋吗?”

        听得他絮絮叨叨一阵,其实薛惊云有些云里雾里,尽管说客随主便但他提出了疑问:“卿家没有客房吗?”

        卿廷殷略思量,也是不敢断定道:“客房,确实没有,往常卿家从不纳客,但死了人空出来的……倒是很多。”

        三言两语,信息量庞大,薛惊云有些不敢去细想,他卿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抬眼,看到掩映在翠竹中的小宅,其门前的牌匾处写着‘不尘’二字。

        他好奇,也觉得有些别有意思,正伸了伸脖子去打量着,听得卿廷殷语气怪怪地道:“你想住这里吗?”

        这倒是他第一次听卿廷殷这么说话。

        语气……有点避讳。

        “我都随便,这儿只是看看而已。”薛惊云看他,依旧面色如常,他便多了分好奇问道:“这间宅子,对卿前辈有什么意义吗?”

        卿廷殷答道:“曾经有。”他抬眼看去,目光一片平静,带着些饱尽沧桑的感慨语气:“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故人的旧居罢了。”

        曾经有……单是这三个字,便足够让人浮想联翩,更可况还是他亲口承认的故人。

        薛惊云思绪纷飞,竟脱口而出道:“呃……我累了懒走,这就住这儿吧,前辈您看成吗?”

        卿廷殷看他良久,才缓缓地应道:“好。”

        没什么情绪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的,又觉得很中规中矩的语气,薛惊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他听得卿廷殷又嘱咐道:“就这儿吧,你先好好休息,晚点我差人给你送饭来。”他好像还有其他事,这就急着要走去忙了。

        哪怕是避风头,他也不想像个废物一样,就在这儿足不出户顺应天命了。薛惊云拉住他,神色有些不安道:“那我这段时间就只能待着这儿?”

        “不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卿廷殷笑了笑,抬手指向了上面那间屋子,它低矮的屋脊的背面,竟还有栋更高更完整的住宅。“我就住在那后面,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便是。”

        薛惊云惊讶,这两栋建筑竟距得这么近,穿过去只需从旁边绕条小路罢了。

        他不知何故,‘故人’一词在脑内纷飞,总觉得这里藏着卿廷殷的故事,他明明不是个多事的人竟也好奇臆想起来。

        薛惊云愣神,卿廷殷竟还宽慰他,拍了拍他的手道:“现在,我得去拜见母亲了。”

        “啊,失礼。”薛惊云急松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又回报了个拳对他鞠躬道:“多谢卿前辈收留。”

        卿廷殷眼神暗了暗,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翩然离去。

        他一路慢行,有些思绪纷飞,说什么要去拜见母亲,其实他连母亲在不在宗门都不知道,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想独自静一静心罢了。

        薛惊云啊薛惊云。

        你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一会儿又称兄道弟,一会儿又谦卑恭敬,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怎么和你接触,既放松又心悸,既好笑又焦虑,就不由得地去想那么多,就下意识地就想为你考虑,这究竟是出于怎么一种匪夷所思的心情啊……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为了这两根断指的话,那么到后面你的那么多麻烦,甚至还得罪了颂天门要被下悬赏……

        我究竟,又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啊?

        卿廷殷伸出右手,看着自己的断指,又抬手揉了揉额头,企图不去想脑子里的杂乱,却发现历历在目都惹得人难抑喜怒。

        “卿掌教?”直到一声疑问打断。

        夏思鱼,被他批回来的那个弟子,他之所以劝她不要干涉,一是因为怕给沈江迎惹麻烦,二是因为他也知道这姑娘的小心思。

        卿廷殷被提醒,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翠柳湖,这时正有些水灵根弟子在学结冰,不知怎么的都侧目纷纷看着自己,夏思鱼拿着笔似乎在做课堂记录。

        如果卿廷殷没记错的话,这堂基础水上结冰的课程正是母亲教授的。

        果不其然,夏思鱼轻咳一声,指了指湖上亭子的女子道:“贾掌教方才唤您好几声了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卿廷殷点头道谢动身前去。

        其后母贾尔苯,八百年年纪,其实比他还小,但是修道者活得久了,也就不计较这些繁杂的礼节了。平心而论,一个人的成熟,其实跟年纪没多大关系,贾尔苯为人妻子再合适不过。

        其父卿华,倒是年纪过千,他自懂得识人,卿廷殷也信赖于他。卿华当时与其生母和离时,采纳了卿廷殷的意见,所以这个后母亦是如此,儿子与父亲之间一直在相互包容着。

        话说回来,卿家一家讲究,都注重外在仪表。贾尔苯虽有八百,按正常的推算该是八十岁容貌,可如今看来竟只有三十来岁模样。跟卿廷殷看起来都差不多大,还留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所以说这修真界啊,是最不分尊卑长幼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多大,只要谈得来也就懒得讲客气话。

        翠柳湖上,青瓦红亭,卿廷殷待走得近了,抬手行了个礼道:“见过母亲。”

        亭内不小,放了一方竹席,一个作画的木架,和放置颜料的矮桌,还有个女弟子在旁端着茶,贾尔苯跪坐在竹席上捻着笔在画翠柳湖上的荷花。

        她外披红袍,内穿绿裳,两个云髻,后束发带,头上只一支银钗,天姿丽色妆为天人,一只玉手抬笔作画、嫣然一笑别有风韵。

        “呦,来啦,方才想谁呢,魂不守舍的,叫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卿廷殷只是笑,扫了一眼她作的画,花花绿绿不似荷花,歪歪扭扭如同蛇爬,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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