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选择【109】


  檀迦谈完事回到禅室时,夜还是深的,恍若被黑水渲染的宣纸,而他立在墨迹未干的静夜下,周身都笼着苍茫的孤寂。

  他站在外面良久,并没有选择进去。

  参禅跟在一旁,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暗叹了声。

  檀迦阖眸低垂,脸色是在这黯淡的光线里,都难掩的苍白,忽地,他掩唇低咳,猩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溢出,划过手背凸显的经络,滴落在地……

  参禅听着那压抑的声音,不忍地别过头去。

  爱别离为苦,便是这一苦,就能要了佛子的性命。

  ……

  鹿忧睡得并不深,睁眼时,禅室幽暗,周遭空无一人。

  她原本打算合眼继续睡去,但却听见了一道细微的咳嗽声,淡得好似是她的错觉,可在这太过死寂的环境中,那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她屏息听了会,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禅室外有人。

  她摸索着拢衣起身,步履放得极轻极缓,借着微弱的视线,走至了房门处,贴着看向外头。

  恰巧那道朦胧的身影拾阶而来。

  鹿忧眨了眨眼,悄悄后退一步,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思绪,就在她寻了个借口后,外面的黑影倏地顿住了,他微抬起手,伸向禅门。

  鹿忧下意识地屏息,紧紧地盯着。

  可等了很久,那只手也只是停留在门上,不曾推开,随后又将缓缓地收了回去。

  脚步声远去,他转身离开了。

  一切重归寂静。

  鹿忧怔在原地,神情复杂,心中那些疑点在此刻通通袭来,令她心脏微紧。

  檀迦确实是有心事,而且这个心事让他难过。

  从她上次火中脱险开始,他整个人便有些不对劲了,又或许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这种不对劲更早。

  鹿忧脑中顿时乱作一团。

  她在桌案前坐下,坐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想起昨夜,她拥抱他时,他以另一种方式,推开了。

  鹿忧取下腕间的菩提,指尖转动着,有些心乱如麻。

  她坐在那想了良久,也想了很多事。

  天色将明时,她的思绪才渐渐分明,执笔取了宣纸,留下一句话后,离开了。

  ……

  寺中的钟声响起,僧众们赶去早课。

  参禅端着早食去鹿忧所在的禅室时,房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就连被褥都被折叠整齐,好似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般。

  他紧张地看了眼,目光落在桌案上留着的宣纸时,立即拿起去寻檀迦。

  “佛子,我刚刚去寻公主时,公主不见了。”

  檀迦端坐禅定,闻言睁开眼,目光停留在参禅身上片刻,作势起身。

  “怎会不见?”

  “我刚刚为公主送早食过去,没在禅室看见公主的身影,只在案前寻到了这个,佛子,这应当是公主留给您的。”

  话落,参禅拿着宣纸上前。

  檀迦伸手接过,展开看了眼。

  参禅有些担忧道:“我这便派人去寻。”

  檀迦没有作声,将信折好收了起来。

  ……

  鹿忧是从后寺离开的,可她没想到,会正好遇见同时出寺的檀峥。

  他看见她时,神色并无多大意外,反倒轻声询问:“公主可是要回去?”

  鹿忧忆起参禅说的,这才想起檀峥昨夜是要来大昭寺的,轻袅说他离开陵城,是为檀迦去寻东西去了,而能让他亲自去寻的这件东西,她很感兴趣。

  听到他问,鹿忧顺势点头。

  檀峥道:“正好备了马车,公主便一起吧。”

  鹿忧看了眼,没有拒绝地跟了上去。

  她想了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檀峥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率先道:“公主可是有事想问我?关于佛子?”

  鹿忧见心事被看穿,也不遮掩,开门见山道:“轻袅说,您亲自去为佛子寻了一样东西?”

  檀迦挑眉,颔首。

  鹿忧敛目,问:“与佛子体内的蛊毒有关?”

  檀峥思索片刻,答得模棱两可:“是,也不是。”

  他盯着鹿忧看了会,食指敲击着案几,淡声道:“公主不必多想,该知道时,您自然就会知道了,倒是我,想和公主谈谈别的事,若有冒犯,烦请见谅。”

  鹿忧抬头看他。

  “陛下言重。”

  檀峥道:“记得公主当初对我皇兄痴心一片,甘愿跪阶入佛寺守节,得佛子亲自相渡,为何如今遗忘初衷,同佛子生了情意?”

  “他若是个寻常僧人倒也罢了,可他是佛子,注定同你没有结果。”

  他言语稍显犀利,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鹿忧却并不畏惧,抬眸直视他,浅淡一笑:“佛法中说,人生如梦,梦虽虚,但并非否认人生存在的过程,就算没有结果又何妨,我不在意,至少在这过程中,他给予我的感情,并不比任何人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况且,他是什么身份,我心中比陛下更清楚。”

  檀峥瞳孔微缩,微露诧异,饶是他见过各种场面,听到她说这话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下。

  待到回过神,面色复杂:“你知道?”

  鹿忧坦然点头:“是,不过他不想告诉我,那我就装作不知道。”

  马车中死一般的安静。

  檀峥伸手揉了揉眉心,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公主回答的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兄长却毫不知情……他低估了这位公主的聪慧。

  这世间竟然也有佛子把握不住的事情,他颇感唏嘘。

  鹿忧沉吟片刻,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对他生出情意,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我从未刻意引诱,甚至我比任何人都要敬仰于他,若他对我只是一时情迷,我便以身助他修行,他是佛子,道心坚定,终有一日会看破这红尘因果。”

  檀迦正色道:“公主以身助兄长修行,若他看破红尘了,您该怎么办?”

  “我不属于这里,他是我留在这唯一的原因,若他不再需要我,那我就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檀峥默然。

  鹿忧也不再说话,侧身挑开车帘,眸光看向寺庙的方向。

  她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所以她等他亲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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