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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枷锁


草原铺上一层白霜,  林间溪水潺潺流动。

        帐篷外,飞蛾扑打翅膀,奋力往灯笼扑去。

        帐篷内,  姜吟玉头发滴滴答答,  水珠顺着发梢落在地上,人也快滑入深渊。

        她仰起头,  心快要跳出胸膛,  像被抛到云层又迅速坠下。她额间出了细汗,  肩膀颤抖。同时她腿上的伤口复发,  药性开始作用。

        姜曜抽出一层白纱,蒙住她的眼睛。

        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透过纱布,依稀看到上面迷迷蒙蒙流淌的月色,还有男人的轮廓。

        天上月光行走,  地上流光明灭。

        姜吟玉青丝散乱,耳畔的耳珰随动作不断打到脸上,在脸颊肌肤上留下了红痕,  像是在遭受什么极端的酷刑。

        她的手上挂着金钏,  举过头顶,  垂在榻边缘,一下一下,  敲打的枕榻。

        姜曜俯下面,灼灼热气袭来,  姜吟玉侧开脸,  被他逼着仰高头。

        他贴在她颈下,  喉结上下滑动,  问,  他可以吻她吗?

        姜吟玉泪水沾湿了眼前的纱布,摇头道:“不行。”

        他是故意的,一遍遍问她,唇停在她下颌边,吻她让她扬高脖颈。

        每问一次,他撑在榻边缘修长的指骨,就青筋微起,像是在发什么力。渐渐地少女说话声都变了,颤颤地道:“我不该住在军营,这里离大昭边境很近……你送我回边境……”

        她说着忽然咬唇,不再说话,等了好一会,才在他怀里呜咽道:“我想回去见我的母妃。”

        姜吟玉抽出一只手,去握他的手臂,摸到凸起的青筋,感受到里面滚烫的热血。

        她像是被灼烧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可她的眼前覆着一层白纱,看不清事物,她的手掌才拿开,就无意间搭上他腹部。

        然后,她明显感觉到他身子僵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气。

        姜吟玉刚要缩回手,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握住手,按在他的小腹上,逼着她指尖顺着那流畅肌肉的线条,往上一点点走。

        她触碰到了他身上的伤疤,那是一条盘桓在胸膛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极其淡了,但触手犹能感觉到不平整的。

        他又带着她的手向上,抚上了他的肩颈。

        她什么也看不到,她的世界一片模糊,如同坠入迷雾,只能听到他气息灼热在她耳畔:“这里的伤口,是我在南方最后一日,那时刚准备来找你,被箭射伤的。”

        姜吟玉指尖蜷缩了一下,缩回了手,放在枕头上,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尖细缝上浇过。她对姜曜的感情一直很特殊,怎么可能对他千里迢迢来见自己的话,没有触动?她被什么东西弄得意识涣散,过了会才道:“当时皇兄出现在北凉王庭,我看到你,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姜曜顿了下,姜吟玉心跳加快,被他拉了起来,她为了不掉下去,只能抱住他坚实的肩膀,将头埋在他颈部,又因为哽咽,气息不匀,道:“我一个人在北庭的时候很害怕,很想母妃,很想中原,也很想皇兄,后来皇兄为我杀了呼林累,将我带出北庭,我很感激你。看你受伤,我也很担心。”

        少女倒在他怀中,闷闷地道:“可我们这样,会被天下人指骂。”

        她的发肤肌骨如同玉石堆砌成的,在光下透着珠宝的色泽。

        “你没有错,”姜曜在她耳侧道,“就算天下人要指责,那也是我逼迫你,强纳你入宫。”

        姜吟玉的耳垂被他啮咬,指甲掐进他的手臂,看到他眼底病色弥漫,感觉他真的可能快疯了。

        “所以你受着就好。”

        姜曜俯下来,高大的身影对她来说几乎是遮天蔽日,让她无处可躲。

        也是此刻她从他的话中,清醒意识到,他是喜欢她,可是他并没有原谅她。

        烛光熄灭,夜晚雾气缭绕,如银龙耸动。草原上倾泻流下白霜满地。

        翌日,姜吟玉醒来时,光亮从帐子顶部洒下。

        她沐浴在阳光中,轻轻动了一下身子,疼痛感传来,勉强支起身子。

        床褥滑下,姜吟玉捞起被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身上是何景象,穿好衣袍下榻,到桌案边用膳。

        姜曜正在等她,见她梳洗完过来,放下了手里的军报。

        姜吟玉没有抬头与他交谈,低头用早膳,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耳后微红。

        帐篷内静悄悄的,只有碗碟碰撞发出的响动。

        姜吟玉今日穿的也是他的衣袍,昨晚那件玄袍脏得不成样子,不能再穿。她不愿回想昨夜,然而越是不想,他衣袍上的气息包裹她,那份记忆越是急切地涌入她脑海。

        “啪”的一声,姜吟玉手中筷子掉在地上,动静惊动了对面的人。

        姜吟玉面色微白,与他对视一眼,慌乱移开视线,低下头去捡筷子,只是她双股战战,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双筷子捡起来。

        少女今日随意编了发,发上一点簪环没有,唯一的首饰,便是耳垂上那摇动的耳珰。

        阳光入帐篷,姜吟玉侧着脸,过了会,才小声道:“我不想怀孕。”

        姜曜眉心微微一蹙,姜吟玉起身,肌肤红透,如同上了胭脂一般,“能帮我找一些药吗,军队里的军医会开避子汤吗?我不能怀你的孩子,若我这个时候有孕,我该怎么办?”

        姜曜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不会。”

        姜吟玉神色慌乱,抬起头,心里还是担心,道:“帮我找一些药来吧。”

        姜曜道:“避孕的药丸,今早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不会伤害你身体。”

        他抬起手,去撩她的碎发。

        姜吟玉没有意避开他,只低声道:“多谢你。”

        姜曜道:“若是真怀上,我也会娶你。等边境的战事一平,我就带你回长安。”

        姜吟玉心口一跳,不知怎么会这句话,好在这时,有人进来,说给公主送来了干净的衣裙。

        姜吟玉接过衣裙,赶紧去换上。等再回来坐下,和他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刚刚的话题。她握起筷子,望着一桌的菜肴,已经没什么食欲。

        她想起一事,问:“皇兄有我表兄和弥舒有消息吗?那日呼林累将我掳走,支走了我表兄,又重伤了弥舒,将他扔到了草原上,他现在还活着吗?”

        却听他道:“弥舒是你的夫君吗,你这样关心他?”

        姜吟玉显然被他这话刺到了,面色变了变,不再言语,开始低下头喝粥。

        等用完了早膳,姜吟玉问:“今日我能离开军营吗?”

        姜曜眼神微深,问:“什么?”

        姜吟玉道:“我想离开这里,回去见我母妃一面。”

        她鼓起勇气,轻声道:“我很喜欢以前的皇兄,那时你对我总是很温柔,不会像现在这样关着我。这让我感觉很不好。”

        回应她的,是姜曜轻笑了一下,薄唇轻启:“以前吗?但是柔贞,我为何会像现在这样关着你,不正是你不听话,一次次想要逃吗?”

        姜吟玉道:“我确实欺骗了皇兄。我曾经问过皇兄,若有一日我被万人指骂,皇兄会不会陪着我,皇兄说会,但我不却想看你受千夫所指。皇是兄大昭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是该是受万民敬仰。”

        在她心里,只有和他处于以前的关系,才是最纯粹干净。

        姜曜听她说这么多,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指尖摩挲她的红唇,看她眼中的波光,道:“这不是你的错。是你觉得对我的感情没有到那种地步,才会想要离开。柔贞,给我三个月,若是三个月的期限到了,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抗拒,我就放你走。”

        三个月。这是他抛出来的交换条件,实则更像是一个赌约,姜吟玉知道,若自己不参与,他更不会放自己走。

        只思忖了一刻,她便点了点头,“我可以给皇兄三个月。”

        姜曜道:“你抛却以往对我所有的感情,和我从头开始,试一试,好吗?”

        他轻抚了一下她的青丝,融金的阳光照在他面容上,含笑看她,此刻好像又回到了以往温柔的模样。

        姜吟玉注视着他许久。

        三个月,北方的战事未必能平,若他无法让她放下抗拒,自然也无法将她带回长安。

        终于,她“嗯”了一声。

        却也心知肚明,这何尝不是他换了一种方式来逼迫她?

        姜吟玉用完了早膳,起身,想要结束谈话,却还是挂念在河西的母亲,道:“让我回去河西一趟。”

        她盯着姜曜的薄唇,然而二人的交谈,被帐篷外的通报声打断。

        有士兵前来禀告前线战事。

        姜吟玉不能打扰他处理军务,主动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士兵。

        士兵带来的是紧急军报,姜曜和他交谈了几句,便眉心微皱,大步走向帐子去。

        没一会,姜曜派人来告知她,说要出去一趟。

        姜吟玉问小士兵:“殿下有没有说他何时回来?”

        士兵摇头不知:“没有,但估计至少也得几日,殿下像是去前线了。”

        姜吟玉明白了。

        而在午后,她也收到了一封信。

        信来自河西兰家,上面说北凉王庭的事,兰家已经知悉,兰昭仪此前挂念她,染病卧榻不起,如今得知他被姜曜带回来,迫切地想见她一面。

        姜吟玉握紧信,心里浮起一层担忧,走到帐篷边,道自己要出去。

        守在门口的士兵道:“公主要去哪里?殿下让我们守着您。”

        姜吟玉问,“那殿下有没有再叮嘱你们旁的话,比如不许我离开军营?”

        士兵摇了摇头,“没有,殿下只说公主要什么,都让我们尽量满足您。”

        姜吟玉点头,道:“我知晓了,请你帮我备一匹马来。”

        士兵退出去办。

        姜吟玉回到帐篷内,书案后坐下,提笔给姜曜写了一封信。

        她是说过会尝试接受他,但以她的身份,现在绝对不能再待在军营里,她告诉姜曜,自己回兰家了,若是他回来,看到这封信,可以来兰家找她。

        姜吟玉写完信后,用玉镇纸压住,走到外面,对士兵道:“殿下回来,就将我写的信转交给他。”

        士兵点点头,道一句:“明白了。”

        姜吟玉牵着马往外走,一路上小士兵见到她,都恭敬作礼。

        昨夜柔贞公主与太子共处一帐一整夜的事,他们已经知道,姜吟玉能感受到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

        她翻身上了马,策马走了几步,大腿侧的伤口隐隐作痛,马背颠簸,几乎将她的骨头颠散。

        走到栈口,守军营的官兵见到她,对她抱拳行礼。

        与她交谈后,官兵得知她的目的,道:“没有太子的亲令,军中任何人都不得出营,还请公主见谅。”

        姜吟玉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个令牌,递到他手里,“这是我父皇给我的令牌。现在我出去,可以吗?”

        那官兵接过令牌,翻看了一眼,恭敬递回来,道:“可以。”

        姜吟玉见他如此快地松口,笑道:“那烦请你召一队士兵来护送我。”

        那军官应下,召来一队装束齐整的士兵。

        栈门缓缓打开,姜吟玉策马走出了军营。

        傍晚时分,草叶摇动,长风袭来,草原上阳光如金,光芒万丈。

        姜吟玉手挡在头顶,眺望远方。

        上路前,她心头还笼罩着一层担忧,自己回西北的事,到底没有和姜曜商量,等姜曜回来知晓,会不会因此不悦。

        然而转念一想,她已经留了一份信给他,没有像之前一样不告而别,离去也有理由,想必他可以理解。

        一想到等会就可以见到母妃,姜吟玉心里焦虑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可姜吟玉没料到,她会在回河西的路上遇上姜曜。

        在夕阳的最后一层光从云层中消失时,姜曜带着他身后的一队侍卫,从路尽头地平线出现。

        姜吟玉勒马停了下来。

        沉沉月色压在他身上,他玄袍玉冠,腰佩刀剑,目如寒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愣了一愣,冷漠地问:“去哪里?”

        他倨傲地、强势地,眼神碾压过她的视线。

        姜曜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让人将她带回了军营。

        一入帐,姜吟玉和他解释。

        姜曜面容冰寒,走到桌案边,看到了她留给他的那封信,随意翻看了一眼,道:“你想回兰家,可以,但不是现在。”

        姜吟玉看他目光幽暗深邃,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想说什么话都被他堵了回来。

        他道:“过几日,我会带你回去见你母亲。”

        姜吟玉心里变凉,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到了夜里,他又是上榻,拥着她入眠。

        他没有像昨夜一样,继续下一步,姜吟玉已经是长松一口气,就由着他抱着。

        就在姜吟玉以为此事算是揭过去了,第二日起来,她稍微动了下,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上,好像多了一道链条。

        姜曜正坐在桌边,含笑看着她,捧着茶的指骨,玉石一般冷且白,一如他的人。

        姜吟玉低头看着自己手,轻扯了一下,腕骨内侧被冰冷的链条轻轻摩擦,浑身发抖,像一只惊惶的小鹿抬头:“皇兄,给我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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